第124章
在嘉村和家子坟村待了两天的他也很清楚,这里对女性并不友好。如果任由杨光只带走杨花却不管杨朵,那这个女孩子,很有可能会死! 他焦急的往旁边看了两眼,燕时洵不在,他连个能够拿主意的人都没有。但事态急迫,他也没办法再等别人来帮他了,于是只好一咬牙,顾不上再隐藏自己的身影,直接从藏身的墙角冲出去。 “杨光!杨光你等等,你不能那么做!”张无病紧追着杨光的身影,但是,无论他怎么拼命跑,都只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前进一步。 他满头大汗,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杨光的身影消失。 “杨光,杨光!”张无病急得不行,又痛恨自己又生气杨光的自私,但他所有的挣扎却都徒劳无功。 一抹阴寒的气息从身后靠近张无病,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汗毛直立的恐惧。 “外乡人,你来告诉我,你要如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?”冰冷的女声在张无病耳边响起。 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,果然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血红色。 张无病忽然想起,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件嫁衣。 在嘉村做的那个梦里,他就看到了有个穿着嫁衣的女人,一直站在房间的一角看着自己。 而那女人,也是被挖去了眼睛,割掉了耳朵。 张无病心中一悚,脱口而出:“我见过你!你进过我的梦。” 女人用盛满血液的眼眶转向他,似乎是在无声的询问:所以呢? 你以为你现在,身处何地? “不,不你等等。”张无病想起在嘉村时,他可不止做了一个梦。 另一重梦境里,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,走过去的人身上穿着过时的衣服。 ――那不是现在,那是几十年前。 “那里看上去和这周围很像,我,我看到的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吗?” 张无病猛然看向旁边的女人,克制住恐惧的发问:“你想要干什么?如果你是有怨想要报的话,我认识一个人,他很厉害,他能帮你,你千万不要做别的啊!” 那女人静静的注视张无病,久到他以为自己怕是死定了的时候,那女人却开了口。 从腐烂的嘴唇里,空洞僵硬的话语吐露。 “我等过,期待过,可是所有人……” “都想要杀我。” 女人缓缓伸出腐烂的手掌,抓向僵硬在原地的张无病:“所以现在,轮到我了。” …… 张无病猛然睁开了眼睛,以为自己会像是在嘉村时候的那样,一睁开眼睛就从睡梦中脱离,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。 然而他却发现,自己不仅没有躺在床上,甚至好像都不在自己的身体里。视线的高度和往常相比要矮一些,体重也要更重,让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体,觉得那里都别扭。 然后张无病在抬起头时,忽然看到自己眼前站着一个年轻姑娘,她在低低哭泣着,而旁边一个更为稚嫩的女孩在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似乎是想要安慰她。 张无病很快就意识到了,这两个女孩,就是他刚刚看到的那对叫杨花杨朵的姐妹。 “花儿你听我说,我们必须现在就走,不然就来不及了。” 张无病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的张开:“朵朵,像我们说好的,你帮我们断后,谁问起你你就说不知道,尽量帮我们拖延时间,我好带你姐姐离开。” 杨朵松开抱住姐姐的手,点点头:“我会的,但是。” 她直直的看向张无病的眼睛:“我要你带我一起离开这里。” “朵朵……” “我很害怕,杨光哥,我怕他们把我也抓去嫁人。”杨朵的声音带着哭腔:“我不想嫁给别人,我只想和杨函哥在一起。” 张无病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涌出一阵难过,但他很快就咬住了牙关,重新坚定了起来:“朵朵,你听我说,你还小,他们就算想要你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,但是你姐姐的处境比你更危险!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姐姐去死吗?” 杨朵难过的摇了摇头。 张无病听到自己在说:“朵朵你相信我,等我把你姐姐安置在城里安全的地方,我马上就会回来带你也离开这里。” 杨朵迟疑着,松开了牵着姐姐的手。 杨花却惊慌的反握住杨朵的手:“不!不行!杨光,我和我妹妹要在一起,她不走我也不走。” “姐姐。” 却是杨朵打断了她的话:“你和杨光哥走吧,我来帮你们。杨光哥说得对,我还有好几年的时间,你远比我情况危险。” 杨朵笑中带泪,一推杨花,将自己的姐姐推到了杨光的怀里:“我是你妹妹,所以我永远都会保护你,永远。” 张无病焦急的想要说不要留在这里,带上杨朵一起走! 他已经想明白了,杨函后来没有成亲,恐怕就是杨朵出了什么事情。想要阻止她出事,就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。 但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嘶吼,他就像是被困在另外一具皮囊里的灵魂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。 张无病牵住了身边杨花的手,带着她趁着夜色狂奔。 不。 他频频回头,却只看到杨朵的脸上带着泪痕,站在家门口注视着他们远去。 不! 带上杨朵!她会死,放任不管的话她会死的! 张无病从未感觉过自己如此愤怒,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将要消逝在自己的面前,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。 他软弱,他怕鬼,但是他从来没有逃避过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! 他不能见死不救! 张无病咬紧了牙关,意志拼命的要求自己的四肢停下来,转过身去拽上杨朵一起走! 终于,他的努力得到了效果,原本在狂奔的双腿被强迫停了下来,惯性让他摔倒在地,浑身泥土狼狈不堪。 杨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,还保持着被人牵着手拽着奔跑的姿势,继续向前。 但是张无病却几乎咬碎自己的牙齿,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四肢从地面上站起来,转身缓慢却坚定的走向杨朵。 “杨朵,你和我一起走。”张无病哆嗦着,肌肉疼得厉害,大脑也针刺一样疼,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。 “我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,燕哥没有告诉我,但是我知道燕哥能帮你,你和我一起走,我们去找燕哥。” 他伸出手去,想要拽住杨朵。 但是手掌里,却只抓住了满手淋漓的鲜血。 周围的所有场景都天旋地转,原本笑中带泪的年轻女孩,变成了穿着血红嫁衣的女人。 血泪从她空洞的眼窝缓缓流下。 “你看,外乡人。”她张开了满是针孔伤痕的嘴唇,模糊的血肉掉下来:“没有人来救我。” “从来就没有人,为我而来。” “你来得太晚了,阴神已成定局。” 张无病错愕抬头,却看到泼天的血液倾倒而下,将原本皎洁的月光染成红色。 同样被血色覆盖的,还有他的视野。 所有的一切,蓦然坠入黑暗。 …… 跟在村民们送嫁的队伍后面,燕时洵很快就意识到,他们这是要往祠堂走。 村路旁边的房屋越来越密集,看起来也越发气派。这应该就是杨云之前所说的,村子里宗老和族长所居住的地方。 只是奇怪,像土地神娶亲这种隆重的事情,应该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出面主持才对,尤其是发起这一切的族长。 但是燕时洵没有听到旁边的房子,有任何动静传出来。 族长和宗老……难道已经被杨朵杀死了吗?之前他看到的那些手提着红灯笼的村民,会是他们吗? 情况并没有给燕时洵细究的时间,前面的村民们身上穿着的衣服,已经随着行走慢慢从红色褪成了纯白,和抛上天空又撒下来的白色纸钱几乎融为一体,让他几次觉得眼前一片惨白,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纸。 什么情况,喜事变丧事? 燕时洵皱眉,想要紧追几步上前,查看队伍最后面的那个村民。 但他的耳朵却忽然敏锐的捕捉到了从旁边传来轻微声音,他的眼神一厉,瞬间回身挥拳向声音发出的地方。 一道人影从村路旁边的红砖墙上显现,原本的砖石变成了活生生的血肉。 那人还没等喘口气,就看到骨节分明突出的拳头朝向自己挥来,顿时被吓得喊了一声“燕哥救我!” 燕时洵的拳头堪堪停在那人鼻尖前,他皱起眉头朝那人的脸上看去。 竟然是张无病。 有温度有心跳,是个活人。 这份熟悉的气息,是张无病那个来讨债的没错了。 燕时洵缓缓收回拳头,严厉问道:“张大病,你怎么回事?” 张无病被吓得魂不附体,听到燕时洵的声音,他才慢慢回神,原本血红色的视野里出现了熟悉的燕时洵的面容。 “燕,燕哥?” 张无病惊魂未定:“真是你吗?还是又是杨朵在给我看她的记忆?” “你怎么知道杨朵?”燕时洵迅速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,立刻追问道:“你不是在农家乐吗,刚才到哪里去了?杨朵的记忆是怎么回事?” 张无病本来有些犹豫,刚刚被强制塞到杨光身体里无法控制的感觉,实在是糟糕到让他有了心理阴影。 但是当燕时洵发问时,这熟悉的凶残口吻让他找回了亲切感。 他喜极而泣,在情绪激动的抱住燕时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,他终于在燕时洵嫌弃得快要杀人的视线下,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神智,将自己刚刚所经历的事情,全部说给了燕时洵听。 “我感觉和在嘉村做的噩梦有点像。” 张无病说:“太真实了,真得不像是做梦,就好像我就是杨光本人一样。对了燕哥,你知道杨光杨花他们吗?” 燕时洵缓缓松开扣住张无病的手,沉声低缓道:“知道。” 所以,杨朵满怀仇恨的附身了杨花,甚至不顾及杨花的死活,是因为这个吗? 这和杨光说给他听的可不一样。 二选一,谁说了谎? 燕时洵可不认为,以仇恨支撑了几十年的厉鬼,会认错自己的复仇对象。这样一来……就是杨光对他有所隐瞒。 但这也恰好说明了,为什么杨光对杨朵有那么深重的愧疚感,甚至说出都是他的错,有什么事情冲着他来这样话。 “燕哥,我们这是在哪?”张无病仓皇四望,看到了旁边同样惊恐的杨土:“其他人呢?为什么我们不在房间里?” “我还想要问你呢。”燕时洵冷哼了一声:“我和杨土在农家乐可没看到你们,不是告诉了你们,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吗?” 张无病弱弱辩驳:“我没有!我一睁开眼睛就不在床上了。” 燕时洵不认为张无病有胆量向他说谎,况且,农家乐的摆设可不是中途离开的残局模样,而是空置许久。 杨土之前转述的杨云的话,忽然从他心头划过。 ――“别陷入她的世界。” 谁的? 杨朵,还是……江嫣然? 燕时洵面色一变,从张无病的口袋里掏出张无病的手机,按亮了屏幕。 12点整。 可是他的时间……停留在12点6分。 “你刚刚看到的月亮,是什么颜色的?”燕时洵沉着面容迅速发问。 张无病茫然:“月亮能是什么颜色?当然是白的了……” 说着他就抬头,想要指着月亮向燕时洵说明。但是他的话,在他看清夜空中的月色时,戛然而止。 血月高悬。 “这,这……”张无病目瞪口呆。 燕时洵却沉眸低笑:“我明白了。” 他缓缓转身,看向不远处已经渐渐要从视野里消失的送嫁队伍。 乐人吹吹打打,人人一身纯白如新丧,只有喜轿摇晃,红色晃人眼。 那流苏下的帘子被撩开,一双冰冷的眼眸,透过摇晃的红色直直朝燕时洵看来,殷红的唇轻轻挑起笑容。 燕时洵似有所感,目光迅疾如雷电向那轿子看去,与那双血红的眼眸对视。 他看到女人美艳的脸如纸苍白,却笑得畅快,唇瓣开合,像是在对他说―― 你,所有人,都跑不掉了。 不等燕时洵追上去,喜轿忽然在祠堂前停了下来,刚刚还热闹喜庆的唢呐声也戛然而止,原本满脸喜色撒着纸钱的村民,都像是被操控的傀儡一样在原地站定,手臂呆呆的垂了下去。 喜轿落地,一抹红色撩开帘子,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村路上的一瞬间,大地上血流成河,淹没脚面。 那些村民们就像是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瞬间割了喉,血液急急喷溅而出,头颅滚落在地。他们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,只有脸颊上两团红晕还像是在笑着。 血液将白色的衣服重新染成红色,然后,失去了头颅的身体,“噗通!”一声跌倒在血泊中。 而那从喜轿上走下来的女人,也已经转过身,面向了燕时洵。 没有了红盖头的阻隔,燕时洵这次清晰的看到了她的面容。 ――正是他曾在滨海市看到的,上身了杨花的那女鬼。 张无病揉了揉眼睛,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女人,颤抖着道:“燕,燕哥,我认识她!她就是之前出现在嘉村的时候我噩梦里的那个人啊,刚刚我也看到她了!她,她是杨朵啊!” “不,不太对。她刚刚没有这么好看。”张无病比比划划:“她刚才脸上都是腐烂的肉,嘴巴上还都是伤,没有耳朵。” 燕时洵利落伸手拦在张无病身前,将他护在身后:“我知道。” 他明白了杨云说的那话的意思,也终于从他和张无病不同的两个时间里,搞懂了他在那些村屋灵堂发现的异常。 ――因为这里,是杨朵是世界。 在这里,她是一切的主宰。 燕时洵沉下了心,神情警惕。 那女人却听到了张无病的话,轻轻抿唇笑起,抬手挽起自己耳边的碎发,露出自己坠着红色耳环的耳朵,一举一动,皆是秀美。 “现在,我有了。” “割掉耳朵,听不到世人险恶。” “挖去眼睛,看不到人心黑暗。” “缝住嘴巴,说不出满心怨恨。” 那女人轻笑,容貌艳美:“你看,没有人为我而来。鬼神不帮我,所以,我也怨恨鬼神――我将取而代之。” “而你,外乡人。” 她缓缓转头,看向神情严肃的燕时洵,盛着血液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珠,空洞而渗人:“你现在,要阻止我吗?” “那就只能请你……” “一起去死了。” 第108章 喜嫁丧哭(39) 刚刚还热闹的村子,现在变得死寂一片。 所有唢呐鼓乐声都消失不见,只有阴冷的风从满地尸体上吹卷过,带来满腔血腥的味道。 张无病眼里含泪,已经被吓得几乎紧贴身后的砖墙,看起来很想找个缝躲起来。杨土也没好到哪里去,要不是刚才燕时洵也把他吓得够呛让他不敢反抗,他现在已经想办法逃跑了。 只有燕时洵,身姿笔挺的站在村路上,不卑不亢的与村路尽头的杨朵对峙。 血液蔓延到燕时洵的脚下,他却没有任何闪躲的动作,只冷眼看着杨朵,问道:“你说要杀死我,为什么没有动作?” 燕时洵轻轻抬手,张开双臂,像是将自己所有的防备都卸下,任由宰割:“如果我猜得不错,你就是所谓的阴神吧?怎么,因为怨恨神明不作为,所以想要自己来改变这个你憎恨的世界吗?但在我看来,你的所作所为可不匹配你的身份――你不过,还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小女孩而已。” 杨朵漂亮到妖异的面容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,鲜红尖利的指甲从腹部前垂下在身侧。 张无病听得胆颤心惊,不明白燕时洵为什么说这种会激怒杨朵的话。 可燕时洵却漫不经心的轻笑,没有保护的胸膛门户大敞,似乎随意是谁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。 “怎么,杨朵。”他沉声问道:“你在犹豫什么?为什么不来杀我?还是……” 燕时洵歪了歪头,眸光冰冷,却带着隐秘的试探:“因为头七还没有真正到来,所以你,还没有彻底成为阴神?杨朵在牵绊着你,她生前作为人的记忆还在拉着你不让你真正成为阴神,是吗?” 他嗤笑,眼神蔑然:“不过如此。” 杨朵的面容瞬间狰狞,原本美艳的五官皱到一处,凶悍可怖,几乎辨不出本来的样子。 她十根尖利的指甲就像是最锋利的刀,直直冲向燕时洵的胸口而去,想要亲手将这个狂妄冒犯的家伙生生掏心而死。 “燕哥!”张无病惊呼一声,目眦欲裂。 杨朵冲过来时高速掀起的风吹拂起燕时洵额前的碎发,他垂眸,看向杨朵几乎瞬息就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身影,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,俊容上一片平静。 就在杨朵的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燕时洵胸口的瞬间,他终于出手了。 原本伸展的手臂瞬间发力合拢,被扣在手掌中的石片敏锐而准确的划向杨朵的脖颈,燕时洵眸光凌厉,身姿却敏捷如流风回雪之姿,转身卸力便让杨朵扑了个空。 同时,他绕到杨朵身后,石片在杨朵脖颈上划下的划痕,形成了一个圆满闭合的圈。 就像是太极图。 起点与终点重合的那一瞬间,浅金色的光环闪烁又消失。 而下一刻,杨朵凄厉的哀嚎声响起。 厉鬼哀鸣,群山震颤。 张无病和杨土抱成了一团,瑟瑟发抖。 燕时洵却喘了口气,原本严厉的面容上笑了起来:“感谢之前建了杀鬼井的同行――虽然也是他把杨朵逼迫至此。但好在井还有点剩余价值。” 他原本与杨朵距离极近的身姿微微后退,拉开了距离。 杨朵不断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,似乎拽住了一个无形的东西,一直在试图将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拽断,但试验几次却都无功而返。 她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,怨恨的瞪向燕时洵:“你,做了什么!” 燕时洵耸了耸肩,摊开手掌,露出里面残余的一片碎石片,上面隐约还能看到符咒的残痕和烧灼的边缘。 正是杨朵家院子里的那口井上的碎片。 在查看那口井时,燕时洵虽然感叹着几十年前那位同行的不辨善恶,但同时却也清晰的知道,能用上这种符咒和阵法,说明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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