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
只听他“喂”了声:“吕老?哎,是我小齐。跟您吩咐的一样,严副在我这儿呢,来您亲自跟他说吧。” 严峫皱眉接过手机,果然只听吕局心平气和的声音响起:“严峫?” “喂吕局,我正在恭州看汪兴业坠楼的案子……” “畏罪自杀。” 严峫瞳孔瞬间缩紧。 “看过了情况就立刻回来吧。”吕局缓缓道,“好好记着现场细节,让马翔多拍几张照片,如果有检材能带就带回来。其他的事目前不用想了,不管发生了什么,留着线索以后再说。” “但……” 吕局打断了他:“汪兴业死得太是地方了。” 严峫怔住。 “立刻回建宁,队里还需要你主持工作。” 手机对面声音戛然而止,吕局挂断了电话。 “严老弟,你呢确实是条过江猛龙,但可能有些事情,建宁上边也没跟你说清楚。”齐队笑吟吟拿回了自己的手机,唏嘘道:“总之汪兴业的身后事就交给我们收拾了,你们也可以早点结案,对大家都好——啊,就这样吧。” 齐队又像模像样地跟高盼青寒暄两句,恰逢法医来找,便顺势告辞而去。 他这边一走,那边马翔立刻沉不住气了:“严哥!我们现在……” 严峫抬手制止了他,抬起头,深深吸了口气。这个动作让他所有沸腾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平,紧接着他转向马翔和高盼青,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:“那我就先回建宁了。” 马翔欲言又止。 “多拍点照片,机灵着些,地上要是看见什么毛发指甲血迹一类能捡就捡起来带走。”严峫向身后看了眼,旋即压低了声音:“另外趁没人的时候,去看看那栋楼的701。” 马翔没反应过来,年纪大些的高盼青却立刻懂了,递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。 严峫点点头,大步走出空地,钻进了远处停靠在路边的那辆银色g65。 · 车门重重关上,驾驶座上的韩小梅立刻担忧地回过头:“严队您……” 砰! 严峫再也克制不住情绪,一拳砸在副驾驶座后背,旋即咬牙又是一拳。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江停凭空攥住了——啪! “就算你再砸一百遍,哪怕现在把这辆车拆了。”江停抓着他的手平淡道,“又有什么用?” 严峫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松开,狰狞铁硬的指关节青白交错。 “开车,”江停吩咐。 韩小梅不敢停在原地,赶紧发动了越野车。 “我连尸体都没见到。”严峫终于开口道,声音低沉沙哑:“今早出来的时候方正弘说是畏罪自杀,我还顺口讽刺了他两句,没想到几个小时的工夫,连吕局都咬定了汪兴业是自己跳楼……对大家都好?是啊,一个死刑犯自己坠楼死了,但这就是对大家都好?!” 韩小梅在前面不敢吱声,甚至不敢往后视镜里看。 江停靠在后座里下线上象棋,也没有回答。 第94节 严峫终于转向他:“那个姓齐的孙子是什么人?!” “齐思浩,当年恭州禁毒第二支队队员,表现不突出,性格比较平庸,经济条件不太好,上班下班都按部就班的踩着点。”江停走了个马,说:“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性格,二支队重组后他被提拔去了刑侦口做副支,大概优点就是听话吧,半年前支队长退休,他才被扶正上了位。” 严峫突然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稍微打听打听就能出来的消息,为什么我不知道?” 江停放下手机,与严峫互相对视,街道边层层叠叠的楼房和高架桥从两侧车窗飞速掠过。 “……”严峫看着他问:“吕局说汪兴业死得太是地方了,姓齐的也说如果他不是从那栋大楼上掉下来的话,这事是可以冒险往下查的——那栋公寓楼里曾发生过什么?” “……” “是不是跟住户701有关?” 韩小梅能感觉到后座的空气好似被一台真空机抽干了似的,低压逼得人血流疯狂撞击耳膜,让她连眼珠子都不敢转。 半晌她终于听见江停,不,陆顾问的声音响了起来,尽管这话活像是点燃了炸药上的引线:“在质问之前,为什么不先想想别人的隐瞒可能真是因为时机未到呢?” 砰!! 副驾座后背传来的震感是如此明显,连韩小梅都差点惊跳了起来! 与此同时铃声突然响起,尖锐的国产手机铃犹如无形的尖刀,同时刺进了韩小梅可怜的耳膜。 所幸下一刻后座岌岌可危的火山并未爆发,严峫强自忍耐的声音响起:“喂,吕局?” “在路上了吗?” “在,我……” “好。”吕局心平气和道,“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确实离开现场了。” “701……” 嘟——嘟——嘟—— 电话挂断了,严峫的问题活生生卡在了嗓子里。 严峫一刻都没耽误,紧接着就拨了回去,然而这次铃声自动挂断了也没人接。 要是往常可能严峫也不会那么冲动,但此刻齐思浩明目张胆的讥嘲、恭州上下一气的隐瞒、以及办不了案的怒火都结结实实横在严副支队心头——他毕竟是个名副其实的超级富二代,看在当地税收和各种人才引进投资扶贫项目的份上,别说市局省厅了,连省委都要给几分面子,骨子里的脾气是日常再低调随和都磨灭不了的。 这下他当场就横上了,一连打了五六遍局长办公室直线座机号,直到第八遍还是第九遍时对方终于接了起来:“喂……” “为什么不能查这个案子?!”严峫怒吼:“我不管那栋楼里发生过什么,现在我的犯罪嫌疑人死了!我必须要拿到部里的批文彻查下去!” “什么彻查下去?”手机那边传来魏副局莫名其妙的回答,“吕局去省厅了,我看他办公室电话老响,就路过接了一下。” 严峫:“……” “你这小子吃枪药了吗,赶紧给我回来,今儿下午我们还得——” 严峫摁断了电话。 车厢里没人出声,韩小梅心惊胆战。正在这时导航声适时响起:“前方一公里处右拐至衡水路出口,下高架桥……” 江停蓦然道:“等等,别转弯。” 韩小梅刚要打灯换线,闻言一愣,只听他说:“直行往前,过五公里后在广智路右拐上高速。” “可是这样会绕一段,而且交通也不太……” 江停的语气微微加重了:“直行。” 江停平时说话慢条斯理,总是十分从容,但语意稍微一重,就透出了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强硬气息。韩小梅被唬得立刻扳回右转灯,然而还没往前开,突然只听严峫冷冰冰道:“右拐!” “这——” “我叫你右拐!” 韩小梅偷觑后视镜,只见江停皱起眉头:“我知道这段路,你听我的,往前开。” “可是严队……” 江停不等严峫开口,冷冷地说:“往前开!” 导航再次响起:“前方三百米处,右拐至衡水路出口,经过烈士陵园持续往北行驶二十三公里——” “我叫你右拐你听见没有?!”严峫倏然起身:“打灯!” 韩小梅手足无措,不住往后偷瞄。 “前方一百米处衡水路出口——” “看什么看!打灯右转!!” 手忙脚乱的韩小梅在最后一刻扭转方向盘,g65风驰电掣,呼啸着连越两条道,在身后怒火冲天的喇叭声中头也不回冲下了衡水路出口。 “前方一点五公里,烈士陵园,持续往北行驶二十三公里。” 韩小梅心脏呯呯狂跳,好半天鼓不起勇气回头。正当她哆哆嗦嗦地想偷窥后视镜时,突然后肩被人一拍:“……啊!” 江停平静道:“靠边停一下。” 韩小梅不明所以,慢慢靠边停在了高架桥下,车身尚未完全停住门就被打开了,紧接着江停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。 “陆陆陆,陆顾问?!” 韩小梅猛地降下车窗,紧接着双目圆瞪——她瞅见严峫也紧跟着冲了下去,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停,一手抓在他肩膀上,强迫他转过了身,两人面对面站在桥下空荡荡的阴影里。 严峫一字一字地问:“你就那么害怕去面对前面陵园里的十多个骨灰盒吗?” 高架桥上的车流,喇叭,地铁轰轰经过的震响,巨大城市的世俗喧嚣,都被空荡荡的桥洞隔离在外,成为这一幕模糊的背景音。 前夜才下过雨,桥洞下混合着沙土的泥水到处流淌,汪着起伏不平的地面板砖。 过了很久很久,江停说:“是的。” 昏暗中他稍微抬起头,面颊苍青发冷,眼底闪烁着微光:“你满意了吗?” 严峫脸颊肌肉狠狠地抽了一下,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,就只见江停转身向前走去。 他步伐有些发抖,地上又潮湿泥泞,因此走得不太稳。踩在一处翘起的地砖上时脚下倏而涌出脏水来,让他稍微踉跄,下意识伸手扶那长着青苔的石墙。 紧接着他突然失重,被严峫从身后打横抱了起来。 严峫一声不吭,就双手把他紧抱在怀里,大步流星穿过这段通道,甚至没在意脏水浸湿了手工定制的皮鞋和裤脚,直到离开桥洞,来到稍微平整些的地面上,他才弯腰把江停放了下来。 “……”江停还没出声,倏而顿住了。 只见严峫半跪在地,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男士手帕,随意一抖,擦干净江停溅上了脏水的脚踝,又顺着边把湿透的裤脚按压了一圈,用手帕尽量吸掉多余的水分,再双手仔细把裤脚弄湿的部分卷了起来。 从江停的视角看不到他的脸,只能看见黑发支楞的后脑勺,和衬衣线条下绷紧的肩背。 然后严峫起身扔了那块手帕,站在垃圾箱边,低头点了根烟。 沉默整整持续了好几分钟,严峫含混的声音才响了起来:“抱歉,不该冲你发火,我不是故意的。” 江停呼了口气,半晌才走上前和严峫肩并肩站着,从他裤袋里摸了根烟,勾勾手指。 严峫便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,两人面对着面,几乎连鼻尖都亲昵地挨在一起。 “……”江停长长吐了口白雾,那张清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错觉般的缓和,沙哑道:“我还不到能回去面对他们的时候。” 这话说得其实非常不祥,严峫向边上瞥了他一眼。 “在来恭州的路上,我心里就对汪兴业的死法有些猜测,但因为无法确定所以没说出口。直到刚才听你说了吕局和齐思浩的态度,再结合我对这个小区周边隐约的地形记忆,我才真正能确定这件事。” 江停捂着嘴稍微有些咳,严峫警觉看去,小心拍拍他瘦削挺拔的背,但随即被江停摆手示意没事。 “你这个人脾气太急了,但猜得没错,”他就这么咳嗽着说,“是701。” 第78章 “701里是发生过灭门凶杀还是千古冤案?”严峫的第一反应是这个。 江停夹着烟, 扫了他一眼, 似乎有点无奈:“什么都没有。” “那……” “首先你要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虽然看上去那么简单、那么无关紧要, 但别人就是不愿意告诉你,尽管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,它都是个尽管泄露也无伤大雅的答案。”江停顿了顿, 说:“因为真相总是盘根错节的。这个社会的真相就像犯罪一样,只要掀开了一丝小角,经验丰富的刑侦人员就能顺藤摸瓜地深挖进去, 把无数个环环相套的内幕从十八层地狱里挖出来, 尤其是你。” “一个以强大资本力量为背景,主持着省会城市公安刑侦工作, 同时本身有强烈破案欲望的一线刑警——以上三个条件具备任一都非常麻烦了,何况你三点齐备?谁能保证你的状态就十分稳定, 不会犯病?万一你像个熊熊燃烧的坦克一样在战场上横冲直撞起来,谁能控制得了局面?” 严峫被这几个反问句弄得有点发怔, 旋即指指自己:“我看上去像个随时会犯病的人?” 江停挑起眼皮瞧着他,叹了口气。 “嘶——”严峫不相信地吸了口气,“那你跟我说说701里发生过什么, 为什么齐思浩不敢继续查汪兴业坠楼事件, 我保证不打破砂锅问到底。” 江停低头弹了弹烟灰,这个动作非常细微,随即他道:“这件事不是我查出来,而是我打听到的,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也冒了很大的风险, 因为它的时间发生在三年前恭州塑料厂爆炸后。” ——严峫瞬间愣住了。 竟然是那个时间点? 那江停又是怎么打听到的? “那次行动失败后,厅局方面成立了调查组,首要任务就是调查卧底‘铆钉’冒险传递给警方的,那封关于毒贩交易地点的线报到底是否真实。在行动开始前警方确定这封线报是红心q经过某种加密方式联网传递给铆钉的,铆钉牺牲后,调查组拿到了他的电子设备,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解密、追踪和定位,最后技术队把范围缩小到了这个小区,继而是这栋楼,最后排查出是701室。” “也就是说,如果铆钉收到的消息确实来源于红心q,那么它最早是红心q坐在这个公寓楼的701室里发出来的。”江停忽然在烟雾袅袅中望向严峫:“接下来你是不是觉得,如果能从监控中锁定出入这片小区的各类人口,就能排查出红心q来?” 按常理确实是这样。现代刑侦工作80%都依赖于各类监控摄像头,因此经常导致海量的摸排任务,也从一个侧面上说明了现实中刑警日常破案的枯燥乏味。 但严峫知道他既然这么问了,就代表当初恭州调查组没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。 “因为调取监控后发现,这座其貌不扬的小区内出入的车辆,有些注册在私人企业名下,而这些私人企业竟然跟不同级别的官员家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:有些是牵强附会,但也有些是暧昧不清。如果再把监控时间拉远了查的话,小区内竟然还出入过好几位大佬级别的前辈,甚至包括当时刚退下来的恭州副市长,岳广平。” 岳广平——严峫突然想起了他是谁。 魏副局曾经说过,岳广平是爆炸案后唯一坚持江停没死,甚至可能被毒贩劫持,因此一力主张牵头了营救行动的人! 江停没有去看严峫变幻莫测的脸色,他叙述的语气总是很平淡:“这些人和车都有各自进出小区的理由,比方说探亲访友或者纯粹路过等等,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但即便如此调查也很难进行下去了,如果审查范围涵盖整个小区的话,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敏感微妙的关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;但如果只针对那栋楼和701室的话,当时的监控条件又做不到。” “——当然,三年前的调查组还有很多其他线索,并不一定非要顶着重重压力去查这一个小区。”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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