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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

死活都得把江停救出来,一方面证明自己的清白,另一方面也好两人对质,排查内鬼。 “后来呢?”严峫追问,“一周后岳广平联系你了吗?” 江停稍作沉默,然后点了点头:“一月十八号那天,我接到了岳广平的电话。” ` 三年前,1.18—— “上次我跟你说正在调查的事情,是关于黑桃k如何得知你临时修改行动计划的,现在结果基本确定了。我没想到,真的没想到……如果我们俩早点发现的话,这一切都不会发生……”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。连续七天的静躺疗养让江停稍微有所恢复,但精力还是非常不济,嗓音也极其嘶哑: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 电话那边传来岳广平强行压抑的喘息声,过了好几秒,他才冒出一句: “我好像查出了内鬼是谁。” ——霎时江停瞳孔紧缩。 “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盯上我,我可能已经被盯上了。这件事很复杂,电话不安全,一个小时后安全屋见面。”岳广平不住沙哑呼吸,那明显是因为紧张造成的:“我对不起你,江队,不管发生什么……不管以后发生什么,我可以去死,但请你一定要活下去,对不起。” 他挂断了电话。 严峫的坐姿是双腿大开,胳膊肘撑在自己俩膝盖上,手指不断摩挲下巴,琢磨道:“岳广平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怪异……” “确实怪异,但我想不通怪在哪里。”江停顿了顿,说:“我挂了电话就出门赶往安全屋——是之前我与岳广平私下见面时,在他经常钓鱼的公园边租的一间地下室,安装有全套防窃听设备。但在半路上我收到岳广平的一条短信,说他家临时来人,让我先去,他要晚到半小时左右。” 这个时候严峫发觉不对了。 按岳广平之前在电话里的语气,他想要告诉江停的事应该异常重要、极其关键,那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推迟半小时?——换作严峫的话,哪怕只是出门跟江停约会,都不会随便迟到半小时的。 再者,岳广平明明知道自己“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”,那为什么还会将临时造访的客人请进门? 他这么没有安全意识吗? “我永远记得那一天,一月十八号。我在地下室等到下午三点,岳广平都没有来,电话不接,短信不回。”江停语调有些不稳,他扬起脖颈深吸了口气,说:“终于我等不及了,离开安全屋开车去了岳广平家,他家门虚掩着……” 咚咚咚! “外卖,你点的外卖!”江停穿着外卖小哥的背心,戴着棒球帽,站在门前提高声音:“喂!有没有人在家!” 吱呀—— 木门向里打开了一道缝隙。 江停眉梢倏而一跳,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惧突然涌上心头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 房门完全敞开,毫无遮挡地露出了门内的情景。岳广平穿着毛衣、秋裤,仰面躺在客厅地面上,青紫的脸颊边有一摊呕吐物,双眼空洞圆睁,明显已经没了呼吸。 “……”江停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,慢慢地倒退了几步。 怎么会?他反复想,怎么会? 就像坠入了错综复杂的迷宫,每个房间里都藏着毒涎般的噩梦,一个连着一个,永远没有尽头。 就在此刻,小区外响起了遥远的警笛声。 “我立刻下楼开车准备逃离,但被警车发现了。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,因为第一我说不清楚,第二我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警察,还是黑桃k另一个阴谋的开始。” 即便过去了整整三年多,在复述这段经历时,江停的肩膀还是有一点发抖,他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攥住,指甲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皮肉。 “几辆警车在后面追逐,而我开车冲上了高速公路……最后的记忆是一辆货车从斜里冲出来,紧接着我一头撞了上去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” ——犹如困兽在陷阱中左冲右突,明知道四面楚歌,却还想拼死撞出一条生路,哪怕最终粉身碎骨。 空旷的套房里,回荡着江停冷静又清晰的声音:“就这样,等我再次醒来,已经是两年零三个月之后了。” 他们都没有在说话,很久之后严峫终于用手捂着嘴,长长地、深深地吐了口炙热的气。 “杨媚不可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把你救出来,所以当时追捕你的警车应该有蹊跷。而岳广平的死,基本上可以确定跟黑桃k有关。”严峫向后仰靠在沙发上,乌黑浓密的剑眉紧锁,喃喃道:“但他想告诉你的内鬼,到底是谁呢?” ——这名内鬼到底拥有什么样的一个身份,以至于岳广平不能直接在电话里报出名字,而是要亲自见面、解释原委,以至于在关键时刻被灭口身亡? 江停说:“我不知道,警车来得太快了,我甚至没时间进入岳广平的死亡现场去做任何检查。但有一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,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。” 严峫蓦然抬眼。 “岳广平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。” 江停略微一顿,仿佛每个字都在唇齿间酝酿了很久,才轻轻地、一个字一个字地问: “如果这是他留下的线索,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对不起我?” 第108章 天还是暗的, 不知什么时候吕局醒了, 听见外屋电话铃声在响。 叮铃铃铃—— 叮铃铃铃—— 他知道那是谁打来的。 仿佛重复了千百次一般, 他翻身下床,衰老浮肿的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。窗外是腊月的黑风呼啸,呜呜吹着哨子, 掩盖了他原本就近乎于无的脚步声;他推开门,听见卧室那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擦响。 叮铃铃铃—— 叮铃铃铃—— 电话在黑暗中发出红光,一闪一闪。 他站定在那跳跃的红点前, 盯着那个电话机, 感觉自己肥胖的身躯似乎要溶进冬夜里,化作虚无阴冷的水汽。 “你接呀, ”他听见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说,“接呀——” 叮铃铃铃—— 叮铃铃铃—— 咔哒一声, 吕局拎起了听筒。 就像老式录音机被喀嚓按下放音键,磁带开始唰唰转动, 跟重复过的千百次一样,电话那边传来似哭似笑的叫喊,无数尖锐的钩子争先恐后伸进耳孔, 拼命掏挖他的耳膜: “我对不起他们, 我对不起江停,老吕——” “我害死了他,我害死了他们,老吕——” 吕局站在电话机前,他想说什么, 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。他听见有蛇一样的动静在身后悉悉索索,冰冷的吐息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然后一只腐朽的手搭在了他皮肉松弛肥厚的肩膀上,电话里的哭喊突然清清楚楚出现在耳后: “为什么给我盖国旗?” 吕局瞪着前方,手一松,话筒就像上吊后垂死的头颅,颓然落在地上。 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?” “我特地告诉你的?” “为什么给我盖国旗?为什么?为什么——” 不要回头,他心想,不要回头。但冥冥中那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一寸寸转过脖颈,看见了紧贴在身后七窍流血的紫脸,它青紫的嘴唇还在一开一合,发出凄厉的哭诉: “为什么给我盖国旗——” “啊!” 吕局猛地惊醒,胸膛剧烈起伏,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。 第130节 叮铃铃铃——把办公室空空荡荡,桌上的电话铃还在不屈不挠响着,来电显示是张秘书。 “……”吕局接起电话,声音嘶哑难辨:“喂?” “哎吕局,秦副有些支队内部的常规报告需要征求您的意见和确认,可以吗?” 圆胖憨重的老局长闭了闭眼,感觉到耳膜还在嗡嗡作响,冷汗已经湿透了白衬衣下的跨栏背心。足足过了十多秒,他终于竭力把呼吸稳定下来,心跳还在咽喉处一下下搏动,胸腔隐隐有点针刺般的疼痛。 “可以。”吕局终于开口稳稳地道,“让秦川进来。” 他咔哒挂了电话。 · “波涛园小区701栋a座301室,”严峫反手甩上车门,用手挡着阳光,抬头仔细打量这栋灰扑扑的居民楼,眯起眼睛道:“这岳广平住的地方不咋地嘛。” 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,三层以上阳台清一色敞开式,抬头便能看见花花绿绿的床单被套,短裤尿布,花鸟鱼虫,纸箱杂物。每家每户的空调机箱都挂在墙外,雨水将空调支架淋生了锈,每一户阳台下都整整齐齐挂着几道黄色的锈迹。 出租车刺溜开走,江停走上前,同样仰头望向三零一那因为空空荡荡而格外醒目的阳台。 严峫扭头问齐思浩:“岳广平死了都快三年了吧,这房子还没卖啊?” 齐思浩这两天有点神经质,到哪都戴着口罩、墨镜、棒球帽,闻言点点头含糊地“唔”了一声。 “那也没人住?就空着?” “岳广平在这没有亲戚。”江停回答了他的疑问,“他老家不在恭州本地,老伴很早就过世了,据说不能生,所以也没有儿女。平时家里就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姆,是他老家人,在他出事前一段时间已经回乡下带孙子去了。” 严峫随口说:“卧槽,这可真够……” 他想说真够孤家寡人的,但转念一想,随便议论过世的人总是不好,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,笑着一拍江停的肩: “走吧,上去。” 楼道狭窄又堆满了杂物,三零一室生锈的铁门上贴着封条。严峫刺啦两下把封条撕了,示意拿着钥匙的齐思浩:“开门。” 钥匙是从恭州市局的档案箱里偷拿出来临时配的,齐思浩也别无他法,只得上去开了门。随着吱呀刺耳锐响,铁门和木门都依次打开,三年前梦魇般的客厅再次出现在江停眼前——只是这一次地上没有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,只有技侦用白粉笔画出的一个人形。 “咳咳咳……” 浮灰飞舞,光线昏暗,家具摆设全部尘封在静止的岁月里。严峫率先钻进门,站定在客厅中间,四下打量这虽然面积宽敞,却显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装修风格,摸着下巴“啧啧”了两声。 难怪江停选择相信岳广平,向他交代了所有隐情。 看这生活水平,岳广平明显是个纯靠工资津贴过节费取暖费等等过活的独居老人,跟普通人比经济条件应该算极其优越了,但离“有钱人”还有相当大一段距离。 “你们这技侦活儿也够糙的啊,”严峫突然发现了什么,终于可以把江停曾经嘲弄建宁的话原封不动丢还给恭州了,转头问齐思浩:“怎么这现场干干净净连个物证标识都没有,都撤了?” 齐思浩在室内终于摘下了墨镜,为难地望着他:“可是,这里不是现场啊。” 严峫一愣,紧接着反应过来。 “岳副市长的死对内一直说是心脏病发,所以……” 既然是心脏病发,那连调查都没必要,画个人形出来已经算勘验技侦比较负责了。 江停戴着手套,缓缓半跪在地,定定地看着脚下白粉笔勾勒出的人形,伸手从地面上轻轻抚过,仿佛在抚摸老副市长无法瞑目的尸体。他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,刘海遮住了眼神,从严峫从上往下的角度,看不清他眼底闪烁的微光。 “他就是这么仰躺在这里的。”江停淡淡道,“脸色紫绀,嘴唇发青,周围有呕吐物……直直瞪着前方,到最后都没闭上眼睛。” 严峫蹲下身,“你跟我说过,岳广平死时穿着毛衣和秋裤?” 江停点头不语。 ——在那种惊惧紧张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尸体表面细节,与其说是江停心理素质强大,不如说是他作为刑侦专家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。 “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?”严峫不抱什么希望地问。 “没多少了。”江停疲惫地苦笑一声,“我当时身体状态非常不好,再加上突遭变故,又听见警笛……为了不留下脚印和指纹,我甚至连门槛都没进。” 他停顿少许,突然又想起什么,指了指沙发前的茶几脚下:“对了,当时地上有个翻倒的烟灰缸。” ——烟灰缸? “难道是被人用烟灰缸做凶器杀死的?”严峫狐疑道,“但尸体表象明显是中毒啊。” “不知道。有可能是茶几被人撞歪,烟灰缸从桌面滑下去摔在了地上;也有可能被激情杀人的凶手抄起来当做凶器,然后随便扔在地上的。这两者给烟灰缸表面造成的痕迹完全不同,但我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,无法跟分辨这个区别。” 严峫颔首思忖,突然冒出一句:“也有可能是凶手刚从烟灰缸中,清理出带有自己dna的烟头。” 江停眉梢一跳。 “一个干瘦的老年男性穿秋裤,形象不会非常好,即便是在家见客,来者为女性的可能性也非常小。如果换成关系亲密的男性熟人,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谈话一边抽烟,差不多就说得通了。”说到这严峫抬头看向江停,又转向齐思浩,扬了扬下巴:“你们知道岳广平有私交关系非常亲密的男性熟人吗?” 齐思浩茫然以对。 “据我所知没有。”江停突然停顿了一下,似乎有点古怪,然后才慢慢地说:“除非有一个人……” 严峫问:“谁?” “……我。” 他们对视片刻,严峫站起身,捶了捶大腿:“这个笑话不仅不好笑,同时我也不相信。” 江停苦涩地轻轻呼了口气。 “进里屋看看吧,”严峫拽着胳膊把江停拉起来,状若浑然无事,甚至还顺手一拍他的屁股:“箱子橱子衣柜抽屉,任何带字的纸,待客用的茶叶茶杯——说不定还能找到点儿鸡零狗碎的线索。” 然而事实证明严峫是想多了,岳广平出事后他家肯定已经被扫荡过一轮,别说日记、笔记、便签条这类敏感物品,甚至连任何报纸杂志书籍都没剩下。 这是一套四室一厅的住宅,分为主卧、书房、茶室和保姆卧室,卧室床头里有个录音机,旁边堆着几盒不知道多少年历史的老磁带,清一色的凤飞飞邓丽君。严峫把磁带放在录音机里挨个试了,大多数已经彻底毁损不能再听,只有一两盒还能转,但都只是普通的老磁带,没有留下任何讯息。 不过也是——严峫在悠扬甜美的“何日君再来”中想。 这种音像制品还能从黑桃k的人手里留下来,想必已经被检查过一遍了,之所以没被打包带走,应该是现场有录音机而无磁带的话,看起来会比较古怪吧。 严峫从床边站起身,环视主卧一圈,信手打开了靠墙大衣柜。 岳广平的衣柜跟任何上了年纪的公安老干部都差不多,深蓝警服,制服白衬衣,两三条打着警徽钢印的皮带,公安系统配发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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