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
是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表情:“我不舒服。” 明明知道这是借口,萧拓却一下顿住,他抱歉地吻了下江元依的脸颊,起身出了门。 “嘎吱……” 门被轻轻合上,江元依起身时,只见到那一角衣袂掠过。 江元依想起方才他失落的神情,心里酸酸的。 ——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,萧拓还没回来。 萧氏和萧康远都像是猜到什么似的,一句话没问萧拓,只偶尔与她闲聊些其他的。 用过晚饭后,她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消食,将花园绕了好几圈,仍不见那人回来。 她看着门口,收回眼神,回了屋。 晚上睡觉时,她刻意留了光。一觉醒来,灯罩里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,留下一滩已经重新凝固的蜡油。 他一夜未归。 江元依放下灯罩的手有些微抖。 晓晴和竹衣显然也知道,进来的安静地一句话没说,默默帮她梳洗,生怕有一句话惹她不高兴一般。 江元依笑了下,拍了下晓晴的脑袋:“怎么了?被下降头了?” 晓晴见她高高兴兴的样子,也跟着笑了起来,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。 梳洗完,江元依照例在院子里练起了射箭。 晓晴和竹衣蹲在一旁,眼见着箭靶那头的箭越插越多,她每回都射中同一个地方,再一箭穿过去,便把其余几根都挤掉,不多时,地上便落了一地。 竹衣推推晓晴:“二少奶奶这都两个时辰了,一口水没喝。” 晓晴摇头。 她第一次见江元依这样。 “不敢动。” 竹衣:“……你个怂包。” 酉时。江元依摸了摸箭筒,发现又空了。天边的蓝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赤金,层层叠叠的,晕染交织。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然后终于停下,坐到一旁的石凳上,晓晴赶紧过去,为江元依端上热茶。 江元依闷了一大口,眼眸微垂,细密的睫毛在眼周落下暗影,她随口问道:“还没回来吗?” 晓晴看向竹衣。 竹衣无声道:你看我干嘛? 晓晴:那不是你家少爷吗? 竹衣:那不是你姑爷吗? 晓晴:不管,你家少爷让我家小姐受委屈了。 竹衣落败。 竹衣又帮江元依添上茶,艰难道:“少爷可能在外面有事,还没回呢。” 江元依淡淡应了一声:“出了一身汗,帮我打些水来吧。” 竹衣道:“是。” 江元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,天渐渐暗了下来,她坐在院子里,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,还有映在天际的红光。 “今天什么日子?怎么这么热闹。” 江元依将书合上,看向竹衣。 竹衣脸庞滑落一滴汗。 江元依蹙眉,忽然想起,今天是乞巧节。 乞巧节在先皇那个朝代时,流行的是晒书晒衣,到如今流行投针验巧。玩什么都是其次,最重要的是,今天是各家未出阁的姑娘们最放肆自由的一天。小部分成亲的夫妻,这天也会出去玩,毕竟寓意美好,也十分热闹。 整整三条街,街头巷尾,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,街边卖什么的都有,人来涌动,摩肩接踵,热闹至极。 未出阁的小姑娘一年都盼着这一天,江元依不想扰了她们的兴致。 室内一片寂静,江元依沉默了半晌,轻声道:“今日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的日子,跟我也没什么关系。你们倒是可以去街上玩玩。” 晓晴和竹衣面面相觑,江元依叫来钱升,将两人领走了。 竹衣哪敢打搅他们,忙找个由头跑开了。 府门外,只留下晓晴和钱升四目相对,钱升抿了抿唇,夜色掩藏中的脸红了几分,他指了指外面那条灯火辉煌的街道:“我们……去看看吧。” 晓晴羞道:“……好。” “还没回来?” 萧氏敲了敲案几。 竹衣快被问哭了,低声道:“没有。” “砰——!”萧康远一拍桌子,“这小兔崽子欠收拾了是吧?!” 巴掌刚拍完,一名丫鬟高高兴兴地跑进来,屈膝作礼,笑道:“二少爷回来了!还带了好漂亮的一个灯笼呢!” ——— 江元依恹恹地翻着医术,拿起针,在用木头制成的人手上找到穴位,精准地插了进去。 门外轻轻扣响,江元依淡淡到:“进。” 门被嘎吱推开,却久久没有声响。江元依手微顿,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。 有光在眼尾跳动,很清透的光,却不灼人眼。 他抬步走过来,踩出清晰的脚步声。 四步。 萧拓站定在江元依面前,递出一盏灯,声音低低的,压着喉咙发出来:“喏。” 江元依没看他,将灯拿过来。 两盏灯笼用薄薄的琉璃制成,两侧用硬纸剪出一个姑娘和一个公子的形象,映在地上,倒还真像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一般。 江元依关上书,低头打量着这个灯笼。 萧拓忽然俯身,勾着她的腿弯,将江元依一把抱起。 江元依一下腾空,抬头看向萧拓,眸光含着隐隐的埋怨。 萧拓看了看她放在一旁的医书,还有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箭羽。他抱着江元依往外走:“带你去个地方。” 家里的下人都好奇地看过来,躲得远远地说些什么。 街上热闹地很,国公府门口也有不少人朝里街赶去。府门外停着一匹马,萧拓把江元依放上去,然后翻身上了马。 “驾!” 马蹄踏着地,响起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,迅速将人群甩在了身后。 夜风微凉,呼啸地耳边吹过。她的发丝被风扬起,刮在萧拓的脸上,有些发痒。 两人出了城门,来到京郊。 南吾河边一片宁静,缓缓流淌的河水像是流动的星夜,春天来时的浅草已经长得十分茂密,随着风轻摇。 “吁——!!” 萧拓在河边停下马,把江元依抱了下来,拍了拍马屁股:“去吃吧。” 这马跟了他几年,十分有灵性,嘚吧嘚吧地跑到不远处的草丛。 萧拓牵着江元依走到河边,率先坐下,他仰起头,微微笑着,映着月光和星光,江元依蓦得心漏了一拍,她捏着手里的灯笼:“来着干嘛?” 萧拓拍了拍身边:“先坐下。” 江元依觉得他让自己坐自己便坐显得很没有脾气,于是站着没动。 萧拓灵活地蹿起来,熟练地抱起她,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,然后坐到她身边。 他伸开腿,一只曲起,双手指尖交叠,枕在脑后,躺了下去。 萧拓正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满是星子的夜空,下颌线利落清晰,唇形饱满漂亮,鼻梁挺直,他默默抽出一只手出来。 江元依将灯放在一旁,随着躺了下去,枕在他的手上。 江元依微微侧过身,看着他。 他眉骨微微突出,鼻梁沿着眉骨长得笔直高挺,狭长的窄双眼睛镶嵌在里面,正倒映着夜空,墨黑,却又闪着细微的光。 萧拓喉结微微滚动,不知是不是因为躺着的缘故,声音比平时低了些,他说:“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人的时候,是我七岁的时候。” “林叔带我和林铮宇训练,有时候忙得顾不上,就会让他的副手带我们。副手长得高大又黑,我们便叫他黑熊哥。他教我们使用兵器,带着我们去军营里参观,还带我们喝了第一次酒。” “后来突发战事,林叔和黑熊叔都去打仗了。” 他忽然顿了下,眉头轻轻皱起。 “我和林铮宇乐得开心,无法无天了一个月。后来林叔回来了,黑熊哥却再没回来……林叔像是一下又老了几岁。”萧拓忽然笑了下,嘴角轻轻的掀起,“林叔、爹爹、大哥,都是。” “每打完一场仗,像老了三岁。” 南吾河边又刮起一阵风,水上吹起移动的波纹,凉凉的,萧拓觉得有点冷。 “大哥第一次打仗是他十七岁的时候,战事一结束,他回来,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整整四天。我怕他死在里面,把屋子的门用剑砍烂,拿着馒头和水递给他,他拉着我的手,嘴唇干的咧开,眼睛通红,他说,我杀人了,杀了好多人。” 萧拓将另一只手从自己头下抽出来,手心向上,盖在酸涩的眼睛上。 江元依看着他微微弯曲的修长的指节出神。 “其实姐姐一开始不是这样的,我们来南吾河抓鱼,她都不敢把木刺插到鱼肚子里……” “后来从军,整个宁安国哗然一片,说女子不该从军。姐姐心气高,硬是闯出了一番名堂。她立下最大战功的那次,我在酒楼喝酒,整个京城都传开了。我和林铮宇丢下酒瓶子跑回去,就见她躺在床上,奄奄一息。” “宫里来了御医给她治疗,刚包好的伤口不知为何裂开,很快就渗出了鲜血。我看到她哭了,然后把泪憋回去。” “萧家的儿郎注定要为这片国土征战一生,我们从小训练,也有这样的本事保证自己活命。可你不一样啊,你从小学的是琴诗书画,闻香识茶,在战场上,你活不下来。” 江元依听得眼睛发涩,萧拓侧过头看着她,黑色的眼瞳泛着一层水光,声音有些嘶哑:“你跟我说你要去从军的时候,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画面,就是你浑身是血,倒在我到不了的地方。” “元依……我快发疯了。” 江元依看着他在月光下柔和的轮廓,还有通红的眼睛。 蓦得哭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看到没,我是亲妈。虐中都是糖。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 感谢灌溉[营养液]的小天使: Kasiu、花钟刀 10瓶;肆卿 2瓶;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,我会继续努力的! 第61章 刚好,我们在同一年去世 萧拓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,凑过来吻了吻她的眼睛。 她眼皮发着抖,有些烫。 江元依搂住他的脖子,脸放在他的颈窝里,热泪一股股往下涌。 萧拓听到她有些崩溃的声音:“……我也快疯了。” 刚重生的那一个月,她每晚都会梦到萧拓。 梦里出现过很多纷繁杂乱没有规则的场景,亦或是这一世的,上一世的,重叠交织在一起……每次梦的开头,都是他张扬的笑容和弯弯的眼眸。 那么明媚、阳光,让人沉醉。 每当她沉浸其中时,就会听到楚桓的声音。 “萧拓死了。” 然后那副她没有见过的画面便反复地出现在她脑海中。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,一支箭穿过飘扬的冰雪,直直射穿他的胸膛。她仿佛能听到箭羽破开风的声音、还有利器刺进血肉时的钝响。 江元依趴在萧拓的肩上,低低地重复那句话:“……我也快疯了。” 眼前的光线忽然亮了些,江元依睁开眼睛。萧拓将她抱起,捏起衣袖擦了擦她眼旁的泪。 江元依看着眼前的南吾河,微微长大了嘴巴。 水面宽阔的南吾河仿佛一面流动的镜子,倒影着弯月和星夜,此时上面正随水漂流着无数闪着温柔光芒的灯。一眼望去,灯一朵朵延绵了几里,将这一片都映得发亮。 那温和而跳动的光芒,随着这柔和的水,一直流到心里。 江元依清亮的眼瞳里倒映这一整条南吾河。 萧拓将她放下,江元依跑到河边,蹲下身,从水里拿起一个。她本想细细看这灯的模样,拿在手中才发现,上面写了字。 “元依活着的第五十六年。” 她又捡起来一个:“元依活着的第八十八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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