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
在妙街,牛车上,他抓着他的手腕,把他紧紧摁在车壁上。 “我松手,你不要叫。”小姜公子盯着他的眼睛。 那双眼睛有些闪躲,睫毛颤了颤,那人伸手扣住他的手背,中指和小指上有一对金环,錾的是忍冬花,高不可攀。 小姜公子随即松手,退开半尺,不自觉伏低身体。 那人三十上下,戴一只黑纱冠,鬓边没插花,白衫被弄乱了,露出底下大红的缎袍,袍上走着金银丝线,是贵胄。 “小人……”小姜公子一时失语。 那人略垂着头,看不到表情,只看到耳廓和脖颈红红的,像一团烧着的新雪。 小姜公子是烟花巷的太岁,可出了妙街,便是一摊泥一抔土,不值一文:“小人该死。” 那人抓起落在膝上的折扇,轻轻打开:“追你的,是什么人?” 他的语速很慢,像黄梅日的雨水,缓缓从檐上滴落,让人想到白石上的青苔,或是枯枝上的新芽,柔软熨帖。 小姜公子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人,看着像屠户,一支珠钗就叫他舞着刀索命:“小人是吃脂粉饭的,”他不敢作假,“难免有几个冤家对头。” “脂粉饭?”对方不解这三个字。 “平日哄着姑娘娘子们高兴,讨些酒肉钱。” 便是皮肉生意。 这回折扇那头长久地沉默,小姜公子于是掀开车帘,要下去。 “少待。”那人却叫住他。 帘外的日光照进眼睛,小姜公子蹙了蹙眉。 “贵驾……尊姓?” 这是小姜公子这辈子没听过的敬称,他向那人看去,对方已经把脸掩在扇后。 “姓姜,”所以他据实以告,“妙街上都叫我姜郎。” “姜郎。”还是那熨帖的嗓音,在月色和蛙声中蓦然响起,小姜公子有些意外,又似乎早有所料,牵了一下衣角,站起身。 3/ 云来了,月色暗淡,眼前的人看不大清。小姜公子在那人面前站了一阵,徐徐坐下。 距离很近,黑暗中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,都有些紧。大概是胆怯吧,小姜公子畏惧世家大族,而对方呢,他惧怕什么? 他想起车上那双眼睛,温吞,躲闪,似乎还有些羞惭…… 是那个意思吗? 心跳快起来,小姜公子闻着屋里淡淡的兰草香,手不由自主动了,从包着锦边的竹席上滑过去,擦着对方织金的衣角,碰了碰那片膝头。 对方没有躲。 明明是世家大族,明明是金玉之躯,却容忍一个烟花巷吃脂粉饭的僭越。小姜公子的喉头发紧,手掌也跟着收拢,他眯起眼,想把那人的脸看清,可惜天公不作美,风乍止,云层越聚越厚,月色哑了。 看也看不穿的黑,两道呼吸绷得越来越紧,有那么一刹,甚至听不到一丝鼻息,像是魂魄已离了凡胎,要趁着夜色纠缠-门外忽地亮起一团烛火,小姜公子像让滚水烫了手,倏地收回。纸门开了,是之前那个引路的侍女,捧着一只玳瑁漆盘,膝行而入。 盘上立着两只剔透的琉璃杯,杯里盛着什么殷红的东西,像融化了的宝石,又像凝固了的血肉,在暖黄的烛光下生辉。 侍女很快退出去,暖光也随之消散,小姜公子惶恐杯里的东西,唐突问了一句:“这是……血?” 对方笑了,是那种轻轻的,从唇齿间擦过的笑:“是酒。” 胡说,小姜公子不信,他在妙街醉生梦死,从没见过血一样的酒。 “葡萄酒,”那人的声音如薄冰似春水,“尝尝。” 葡萄?只在诗句里听过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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