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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沈安毫不迟疑地上前将他拦住,却在对上轮椅上那张脸时,震惊得退了一步: “——哥?” 薛枞没有应声,也没有动作。 “哥,”沈安心中惴惴,有些迟疑地向他走去,试探着问道,“我妈她怎么了?” 薛枞回过头来,嘴角咧出一个讥讽的弧度:“哥?” 他像是仔细琢磨着这个称呼,那双黑沉沉的眼,透过有些散乱的刘海,定定看向他:“谁是你哥。” 眸中狠厉的凶光让沈安的脚步生生顿住,他又转过头,看向仍然瘫软在地的周玉琪。 “回来。”周玉琪冲他摇了摇头。她不想再激怒薛枞。 沈安总算将事情串联起来,他压下心中忐忑,不可置信地望向薛枞:“是你?” 一双小鹿似的圆眼在夜灯下波光粼洵。 薛枞见他那受了极大震动的模样,冷笑一声,再不搭理,径自离开。没有人拦他——周玉琪正忙着向警局打第二通电话。 夜色已深了,只有昏暗的街灯将薛枞的影子斜斜拉长。刚才似乎下过一场雨,路面有些潮湿,空气中升腾着雨后特有的尘土腥气。 可是那道茕茕孑立的影子渐渐变作两道。 薛枞回过头去,对上一双混杂着懵懂与畏惧的双眼。 “你跟上来干什么?” 沈安连衣服都顾不得换,仍旧穿着薄薄的睡衣,趿着双毛茸茸的小熊拖鞋,眼眶隐隐泛着红: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妈?” 这种一无所知的懵懂让薛枞心中冷意更甚。 痛苦令他活了下来,令他时刻不忘,早已不敢贪恋一点温情。 而沈安,却正是人如其名,安安稳稳,和乐平安,以至于如此天真。 沈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,却在对方冷厉的逼视中,口不择言:“你不是好人……你算什么东西——你根本就不是我哥!” 只有幼稚的孩子会说无用的话,才会以为这样的话足以对人造成伤害。 薛枞冷笑道:“我当然不是好人,更不是你哥。” “不准再伤害她,”沈安所能想到的威胁也仅此而已了,“警察会来抓你的。” 薛枞无所谓地看向他:“恭候。” 说完这些,沈安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,他见薛枞又要走,慌慌张张上前一步,按住了薛枞的肩膀。 “滚回去!”薛枞在他的手触碰到自己时,心中怒意陡生,将沈安狠狠拍开。 可沈安不依不饶,竟又伸手拦住。 薛枞不想再周旋,一只手提着他的胳膊,毫不怜惜地将他扔了出去:“别跟着我。” 沈安小他三岁,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,被他一拽,便微微踉跄了一步,摔在地上,手掌被地面的石子擦刮,破了皮,流出一点血来。 见薛枞对他的“受伤”毫无表示,当即委屈得不行,眼睛红红:“你为什么——” 好像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事,都要讲一个道理,这道理没讲明白,他就不依不饶。 可薛枞不是小孩,对这些把戏厌烦得要死,再也不看一眼,便打算回去。 沈安仍在后面哭哭啼啼地跟着。 其实沈安虽然年少,体型算不得高壮,也不至于连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拦不住。可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别的什么,他没有再试图拦住薛枞。 此时已是凌晨,薛枞第二天还有课,便抄了小路。之前还能零零星星碰见几个路人,听得到人声,到后来,便只余轮椅轧在地面的摩擦声,和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了。 那人小心翼翼,却始终离他有一段距离。 转过一个拐角,薛枞几乎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,那个缠得人心烦的小鬼却消失了。 他以为是沈安终于想明白了,却听到本来安静的道路上传来骂骂咧咧的嘈杂声音。 “钱呢?”那人似乎是喝了酒,说话含糊,“钱!拿出来!听到没有?” 薛枞一顿。 他几乎瞬间想到了被抢劫的人是谁。 这一路过来没有别人了。 另一个粗神粗气的声音加入进来:“这小子还他妈挺硬气。” 夜色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,接着是拳头陷进肉里、令人心悸的闷响。 薛枞很快报了警。 他自始至终没有听见沈安的声音,心中也有些疑虑,便靠得近了一些。幸而他所在的位置前面有墙遮挡,又位于那群醉汉的身后,还没人注意到他。 沈安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。 他跟在薛枞身后,越走越慢,神思不属,碰到一群迎面而来的醉汉,也没有多做防备。 可那些人与他错身而过之后,竟又折反回来,问他要钱,他穿着睡衣,自然是没有带钱的。但那伙人借着酒劲,除了打劫,更多的也是撒气——最近建筑工地不仅裁员,还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。沈安运气不好,正好成了待宰的羔羊。 酒精催发暴戾。或许这些人酒醒后会后悔不迭,但现在却毫无怜悯之心、只余全凭本能的兽性。 沈安被第一拳砸在脸上时,那种从未感受过的疼痛让他几乎痛叫出声,他下意识地想要叫薛枞的名字,又害怕这伙人发现他,去找他的麻烦,呼救就梗在了喉咙里。 他拼了命地反抗,那悍勇的气势将一个醉汉打翻在地,却挡不住另外两人更加不留余地的回击。 方才连一点小小擦伤都哭个不停的人,这时却咬紧牙关,连一句痛呼都没有从喉中哼出,殊不知这样宁折不屈的模样,更招人恼恨。 醉汉的拳脚愈加狠辣,沈安体力渐渐不支,头脑昏沉得就要晕过去一般。 薛枞的心收得越来越紧。 他已经报警了,如今腿脚不便,根本帮不上任何忙。 这和他无关,是沈安自找的。 ——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不用他动手,或许沈安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。 可薛枞却像是蜡像一般凝固不动。他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,一声声入耳的闷响几乎将他的心脏刺痛,将他的冷漠击溃。 明知离得越近,危险就越大,他仍忍不住更靠近了一些。 这一次他看清了沈安的脸。那张原本白皙俊秀、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,此时已经满是血污。他的衣袖已经破了,露出血肉翻出的伤口,软绵绵的拖鞋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团污水里,露出冻得通红的脚来。 薛枞的唇抿得更紧。 直到他看见沈安被扯着衣领从地上拖起来。 醉汉沉溺于暴力的快感,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动静。他的同伴见到越来越靠近的薛枞,也并不放在眼里。 薛枞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,在沈安被按着头往墙上撞的那一刻,趁那醉汉不备,毫不犹豫地将它拍到那人的后脑。 这一下又准又狠,汩汩的血从醉汉的头上流出。 “我操你妈!”醉汉转身暴怒,将薛枞的轮椅猛地一踹,薛枞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,整个人都扑到了地上。幸而那人在一踹之后,也支撑不住,栽倒在地。 可他还有两个同伴。 “哪来的瘸子,你他妈找死!”仍清醒的其中一个将薛枞拖了过来,薛枞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,就被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胃部,猛地吐出一口血来。 “叫你闲得慌,多管闲事。”醉汉又踹了他一脚。 “哥!”沈安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,目眦欲裂,那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惶恐,“你放开他!” “小哑巴原来会说话啊,瘸子倒是真瘸子,”那人见沈安终于开口,像是得了趣,更乐此不疲的将拳脚往薛枞身上招呼。 沈安的眼睛又红了,他被逼到了极处,竟又生出几分力气,摇摇晃晃站起来,就要去掐那人的脖子,却被一挥手,就甩到了地上。见另一个人想要加入,便死死地将他的腿拉住,又被毫不留情地碾住了手掌。 然后他抬起头,看到咬牙硬撑的薛枞,眼泪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。 “哥——”他的声音很弱,根本不会有人听到,“为什么啊?” 就像小的时候,他被妈妈关在房间,惩罚他不许吃饭,他也是这样问:“为什么?” 得到的回答永远是:“你看看那个人,你怎么样样都不如他?” 沈安得到的所有惩罚和奖励都与那个人有关,只有当他侥幸比那个人出色一点点的时候,才会得到周玉琪的一句赞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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