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薛枞短暂地清醒了片刻,意识到现在的处境,在半梦半醒中冷冷地哼了一声,也没精神再与他计较。 “小枞,你真的是……”孟南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新的形容词。他敢肯定如果薛枞本人站在他的面前,他一定会去变着法地捏捏薛枞的脸,看他那双清亮的黑色眼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,再万分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,说不定直接一拳将他挥开。 把狮子当猫来撸,按按柔软的肉垫,逼出锋利的爪子,在对方恼怒之前又小心安抚……大概真的只有孟南帆会觉得有趣。 不过他说什么都是一样的,薛枞已经睡着了。 “睡吧睡吧,”孟南帆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,心情很好地往门外走去,“还有一幅画,是特意留给你的。” 回答他的是薛枞好梦正酣的清浅呼吸。 “不会展出,”孟南帆又轻声对他说道,“回家之后给你一个人看。” 可他的轻快心情在遇见路衡谦的时候稍微转了个调,毫无缘由地。 “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,”孟南帆礼数仍然周到,他见路衡谦确实帮了不少忙,邀请道,“请你吃个饭吧。” 路衡谦没推辞,见他累得厉害,把车开过来,就近找了个餐厅。 孟南帆有些沉默,等菜的间隙也没怎么说话,只用手揉着眉心。 他不开口,路衡谦更不会主动说些什么,直到孟南帆抬头,看到对方安静而专注地打量着他,神色奇异。 孟南帆撇了撇嘴,总觉得瘆得慌。 他顺手拿起桌边没被收走的菜单,敲了敲路衡谦的头,阴恻恻一笑:“阿衡,脑子没坏吧?” 这一敲,让路衡谦也清醒了大半。 只能怪孟南帆这几天行事诡异,性格也捉摸不定,才让他有些走神。如今又好端端恢复了原样,他就没了解释的必要。 两人兴致都不太高,这顿饭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结束了。 签单的时候,孟南帆正玩着手机,眼神随意一扫,却看到路衡谦手里握着一支崭新的钢笔。 “什么时候换的?” 路衡谦是特别执着于某些特定品牌的人,这支却不是惯常用的,孟南帆才有此一问。 “这支笔?”路衡谦将它递给孟南帆,有些诧异,“不是你送的吗?” “我什么时候——”孟南帆脱口而出,却突然想通了关窍,他将笔接到手里,轻咳了一声,“嗯,是,差点忘了。” 路衡谦疑惑更深。 “你可以还给我吗?”虽是问句,孟南帆却将钢笔径直塞进了口袋,又欲盖弥彰地解释道,“我给你其他的,这支还挺有用。” 他满脑子都想着,薛枞的礼物怎么能便宜了路衡谦,连他自己都没得到过,却没注意到好友的神色变化。 “你不想解释一下吗?”路衡谦不再好糊弄,孟南帆前后矛盾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,层层堆积的疑虑让他没法再假装若无其事,“南帆,究竟怎么回事。” 孟南帆不可能将薛枞的存在告诉他,也并不想骗他,只推托到:“最近很累,精神不太好。” 路衡谦皱了皱眉:“去看一下精神科的医生吧。” “嗯……看过了,”孟南帆却受了他的启发,玩笑似的试探道,“好像是说,我的身体里,多了一个人格。” 他以为路衡谦会反驳,甚至都想好了可能的说辞,无非就是觉得他太过儿戏,不把身体当回事。 可是路衡谦却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:“能治吗?” “应该能,”孟南帆没想到能骗过他,越发敷衍,“你先别管了。” “我让人问问,”路衡谦的眉头皱得更凶,“找最好的医生。” “哪里用得着,”孟南帆笑了笑,“我的人脉又不输给你。而且这种事情,我也是需要隐私的。” 他话音一转:“你就这么信了?” “我本来也有所怀疑。”路衡谦丝毫不知道自己被耍得团团转,一个无神论者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猜想也止步于此了。 “你的另一个人格,”他斟酌了一下,“不太一样。” “你分得出来?” “嗯。” “怎么分?”孟南帆是见识了薛枞对路衡谦种种的不同,才想到要摸清他的态度,“我也挺好奇,毕竟他做的事我没法都知道——要不,你说来听听?” “……比较冷淡。”路衡谦能说出口的,也就是这些。 孟南帆不依不饶:“一点实感也没有。” 路衡谦沉吟片刻,在他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张冷肃的面孔,与从前的孟南帆气质上称得上南辕北辙,可却出奇地心思细腻。 他的房间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,甚至连品味都跟自己类似一些,偏好沉闷的暗色和简约的风格,而不是充满生命力的鲜艳色泽。 他有时候会下厨,从最开始勉强能入口,到现在已经有了几道拿手的,勉强算是色香味俱全,还有不断进步的趋势。 他会在路衡谦随手打开一些很枯燥的财经新闻时,坐在沙发上,陪他一起听,等到路衡谦回到卧室,才会去自己的房间洗漱睡下。 他从不会先挂断电话。路衡谦有一次通话之后忘了掐断,等过了一阵子再用手机的时候,才发现对方仍然在等他。 他还很讨厌别人的触碰。 …… 可是路衡谦并不知道要怎么将这些琐碎的小事,对着孟南帆的脸说出口。 “总之,就是不太一样。” 孟南帆见他神色,心里一突,竟生出些不妙的预感。 果然,路衡谦的下一句话是:“挺好的,你的另一个人格。” “是吗?可是他会消失,”孟南帆的笑容渐渐失去温度,“医生说,治疗完成后,他总会消失的。别打他的主意。” “不都是你,”路衡谦却没有放在心上,“治好就行。” 忙完画展的各项事宜,孟南帆也像是销声匿迹了一样。薛枞想到几天前,这人懒洋洋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边上,裹着毛毯吃零食的样子,也就只当他累得很了,需要休息。 可替他收拾完一轮随手乱扔的包装袋之后,冰箱里的膨化食品却不再减少了。 意识到这几天孟南帆压根没有出现,薛枞不免有些担心——从来都是孟南帆单向地找他聊天,他却没法联系得上对方。 “孟南帆?” 他试着叫了几次,可没有那个笑意吟吟的声音再回应他。 薛枞罕见地失眠了。 即使在十点准时把自己裹进被窝里,熄灭所有的光线,闭合双眼,也没有一丁点睡意。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活下来的人,可当天平的两端是他与孟南帆,这一次,连薛枞都理所当然地认为,自己才是应当消失的那一个。 他从前不明白孟家的小少爷有哪里值得人见人爱,现在却莫名能够理解,为什么许多人与孟南帆攀谈的时候,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温柔下来。 忧虑过甚导致的是,房间里的布置一点点发生了变化,薛枞也没太放在心上。 直到某天清晨,薛枞醒来,与一只浅灰的大海豚面面相觑。他的后脑勺陷进了海豚柔软的腹部,后颈被它的尾巴松松圈住。薛枞睡眼惺忪,感觉到身边还有些软绵绵的物件,随手一挥,又滚落下去毛茸茸的好几团。 他彻底醒了。 “孟南帆。”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搞的鬼,薛枞被一堆毛绒玩具包围着,声音里都是压抑的怒气。 “既然要长住嘛……”孟南帆无辜地解释,“阿衡家里的客房,跟他的人一样死板。” 见薛枞没有特别反感的意思,又积极补充道:“冷冰冰的,不适合居住。” 孟南帆观察过,薛枞睡觉时,总是把身体蜷得很紧,双臂缩在胸前,那样子活像是有冰块在衣领里化掉一样,暖气开得再足也不管用。 他无法给薛枞一个拥抱,却也见不得他这么孤零零地将自己团起来。 薛枞没搭理他。下床的时候,还不小心踢倒了一只胖乎乎的小熊。他的脑子有些乱,惊喜和恐惧交织着,对薛枞而言,是很不合常理的情绪。 绕过一堆狼藉,他径直去卫生间洗了头,想让思维清醒一些。 “你看,”孟南帆见他沉默,熟练地没话找话,“天气还不错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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