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“我就知道你瞧上了,不过,现在可不是玩美人的时候吧?” 他一语道破白面书生心底的龌龊,白面书生却不恼,只是笑。 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在下一俗人,自是不能免俗。”随即话锋一转,“不过这回教主可是冤枉在下了,方才青某留神那少年,保证是瞧得再真切不过……” “你们猜,我在他衣上瞧见了什么?”白面书生笑问。 “你少在这卖关子了,”有人低笑,“除了瞧人长得细皮嫩肉,瞧怎么把衣服扒下来,还能瞧什么?” 众人一阵窃笑。 显然都有些想法。 白面书生忽地收了笑:“想法?” 他冷哼一声。 “若你们瞧清楚这个,还敢有想法,青某敬你们是条好汉。” 说着,他用脚尖在雪地寥寥几笔,画出个极其古怪的图腾——一株停了九只鸟的古木。木栖九鸟的图腾一出现,其他人的笑声戛然而止,便是再嚣狂的人都流露出惊愕之色:“枎、扶桑?东洲……仇家!” “东洲仇家”四字一出,四下骤然寂静。 有几人甚至还下意识握了握手,露出几分怨毒、愤恨、惊怒,以及恐惧。 死寂中,罗教主突然鼓掌道:“好、好、好。怪不得青狐先生如此镇定自若,原来是早有计较。” 白面书生抽出柄折扇,不紧不慢地敲着掌心:“刚那少年,穿的是罗烟裳,配的是九翎玉,便是在仇家,能有这待遇的,也只有寥寥几人。虽说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剑神酒仙的小辈,但地位尊崇是肯定的……” 话说到这,其余人都已经明了。 不少人低低笑了起来。 仇家是东洲第一世家。 出了名的护短跟不讲道理,一旦有人胆敢对家族中人下手,报复起来的手段足以让邪魔都为之胆寒。就像白面书生所说的一般,知晓身份后,便是方才那姝丽无双真落到他们手中,他们也没胆子下手。 既然族中小辈流落雪原,依仇家的作风,定是要兴师动众来找的。 关键便在于此: 中原世家,对雪原部族可没威慑力可言。 那些该死的图勒人,根本就是一群蛮民,别说“仇家”了,他们懂不懂“世家”是什么都是个问题。那些图勒蛮民根本就没意识到,自己抢了个什么大麻烦回去……方才距离虽远,但他们可是看清楚了的。 依照那群蛮民对中原人的排斥轻蔑,小美人会被糟蹋得很惨吧? “就祝仇家的小公子莫要太早被玩死了,”白面书生眼底掠过一丝嫉妒,和报复性的快意,“走吧,回去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。” 他一敲折扇,轻哼一声。 图勒…… 雪原之鹰? 第6章 标记 仇薄灯一钻进木屋,漂亮的眉就拧了起来。 ……离谱。 真的离谱! 橡木板搭成的木屋里干干净净,一件家具都没有,没有桌案,没有椅子,没有床榻,没有毯子……什!么!都!没!有!唯一一样勉强算得上摆设的,还是个古铜色的兽首挂钩,钉在木墙上,估计是用来挂面具的。 他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屋子! 这是人住的? 世家出身的小少爷不敢置信,站了老半天,愣是回不过神。 曾几何时,成百上千位秀美的婢女手捧绚若云彩的绸缎织锦,鱼贯而入,只为给仇家的小少爷换一条铺地的毯子。成百上千家各具特色的天工铺子在东洲鎏金城鳞次排开,刨花如雪,只为给仇家小少爷造一座行空如履平地的飞舟……白毛风刮过,不知道猛犸走到哪,冷云杉枝擦过木屋。 哗哗作响。 仇薄灯从恍然中清醒,扭头就走。 ——让他住这? 杀了他得了! 木门刚打开一条缝,大风夹大雪“呼啦”涌进来,将仇薄灯刮得倒退好几步,险些撞墙上去。好在沙尓鲁的长鼻及时伸了过来,把木门重新关好。仇薄灯这才切身体验到,雪地的白毛风有多恐怖。 ……明明他从猛犸背上自己爬进屋的时候,风没这么大来着。 间歇性的? 在“徒有四壁”的木屋里站了一会,头发上的雪融化,嘀嗒,滴到鼻端。仇薄灯回过神,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碎雪,再看看木屋地板上的薄雪……他错了,他以往不该抱怨鹤姐姐她们爱唠叨的。 眼下离了她们,竟是连该怎么办都不知道了。 飞舟坠毁时,扔给她们的护灵玉,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接住,还有三叔,三叔的酒到底醒了没? 没有旁人的木屋里,小少爷轻轻吸了吸鼻子。 他把木地板上的雪胡乱清出一片,解下外边这件又厚又重的深黑绒袍,就要往地板上铺。厚袍刚要碰到地面,瞥见没怎么清理干净的雪,仇薄灯的手一顿。 算了。 这种破袍子,真拿来垫,不用想都知道多硌人。 仇小少爷这就完全是私人偏见了。 图勒部族的财力固然无法跟东洲第一世家相提并论,但在皮毛方面,他们却拥有十二洲没有人可以媲美的资源。 部族中最好的皮革,是专门挑出来供给大巫的。 首巫穿的黑袍,是用雪原上一种名为“猼”的四角神羊褪下的羊毛织成,边缘又缀有紫貂貂皮精细温暖,触感柔软。猼羊难寻,便是整个图勒部族都只有不到十件。放到东洲去,一件就能卖出天大价钱。 可以说,世上再无第二件大氅能比它暖和了。 相比之下,仇薄灯身上编入火羽的罗烟氅,虽说精致漂亮,但要论保暖与罕见,就逊色不止一筹了。 对此毫不知情的小少爷将罗烟氅在木板上草草铺好。他铺得潦草,也就没发现罗烟氅肩部靠颈侧的地方,不知道什么时候,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子。破口边沿的被切得极其干脆,若是用刀割的,那刀非得薄如风刃不可。 披着黑袍,仇薄灯靠墙坐了下来。 开始哆里哆嗦地解衣服。 一来,这衣服大半沾了狼王的血,又腥又臭,又黏糊,呛得他一个劲反胃。二来,便是疼了。 疼。 身上哪哪都在疼。 打飞舟上掉下来时,接他的红凤再怎么通人性,到底还是只鸟。知道收着力,没一爪子把他抓成两节就不错了。仇薄灯被它抓着飞的时候,只觉得自己是挂在它爪子上的风筝,悠悠荡荡…… 在谷里,全身都被冻得僵硬,全靠一点灵气吊命,只觉冷不觉疼。 现在进了木屋,木屋再怎么简陋,好歹是个挡风避雪的所在。家族血脉传承的那点破灵气,就开始晃晃悠悠活络血管。 这一活络,磕磕碰碰过的地方,瞬间就开始疼了。 特别是腰,感觉就跟要断了一样。 只是…… “……怎么这么多带子?”仇薄灯欲哭无泪。 他可算品尝到往日骄奢无度的报应了——同来西洲的婢女姐姐们知道他挑剔,不喜欢穿厚厚的皮子袄子,嫌笨拙,就专门为他准备了层层轻薄的丝绸,又知道他娇气,就专门把衣里的带子缝在不容易硌到的地方。 解了这个漏了那个。 越解越乱。 等到他磕磕碰碰,终于摸索出一点门道时,木门开了。 温暖的火光投进木屋。 来者停在门口。 木屋昏暗,正在解衣的小少爷跪坐在一地褶皱的、流动的、鲜血般的烟云里,微微弯着腰身。 跳动的火光照在他瘦削素白的肩膀上。 融化的狼王鲜血向下淌出殷红刺目的线条,就像祭坛上的纯白羊羔,被涂抹上象征奉献的符号。落在锁骨的雪花早就化了,融成一层盈盈水色,蒙在精致的骨窝,光一照,如细碎闪烁。 ……还有松散的层叠衣物里露出的纯白里衣……比全褪掉更糟糕的里衣,细细地勒出脊骨的线条。向下延伸,直到消失进成年男性的衣物里。 还半拢着的、属于男人的衣物。 厚重的,晦暗的深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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